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舌尖下的革命中国,1950-1960

文化 alvin 14428℃ 1评论

弱小者已经成为了家庭的负担,没有必要让他们继续浪费他人活下去的希望。在江浦,一个八岁的哑巴孩子因为总是偷吃父母和乡邻的东西而被家人活活扼死,而另一个叫王久常的人,则毫不犹豫地将分配给他八岁女儿的口粮夺走吃掉,导致他的亲身女儿活活饿毙。在湖南衡阳的一家敬老院,本应分配给老人的鸡蛋、药品和粮食克扣下来,敬老院的厨师冷漠对索要粮食的老人说:“给你们吃干什么?给猪吃还长块肉!”

而此时,猪已经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消失,退回了年画当中,重新成为一个令人垂涎的神话形象。肉票仍然在按时发放,但票面上的面额却越来越小,从一市斤,下降到半市斤,再到二两,一两,甚至是半两。在上海,1953年平均每人消费肉20公斤,而1960年每人只发了4.5公斤肉票。即使如此,排在副食店门口购物大军队尾的人得到猪肉的机会仍然相当渺茫。猪肉偶尔在柜台上的现身成为了轰动全城的新闻,但鲜有人能一睹它诱人的芳颜。

张璧如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在那个寒冷的除夕之夜,她的母亲是如何弄来了这么大一块肉。“有巴掌那么大!”她苍老干瘦的手在空中比划着。她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肉,只记得母亲脸色灰白地让她和兄弟们把门关起来,拉上窗帘。红色的火焰不疾不徐地舔着砂锅的底部——家里的铁锅已经在大炼钢铁时上交充公了。随着酱色的汤开始翻滚起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猛地掀开水面,像锥子一样刺进围在锅边儿的每个人的鼻腔里。端上桌的砂锅成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战场,五双筷子疯狂的地在里面扫荡,每一块肉都会引起一场筷子大战。

尽管喉舌慷慨悦纳了这丰腴的肉宴,但习惯了粗粝待遇的肠胃却难以招架这突如其来的华丽排场,呕吐声此起彼伏,屋子里一时弥漫着油腻的酸味,但没有人敢把门儿打开,把味道散出去。张璧如的母亲默默将将他们呕吐的秽物用碗盛了起来。那天的后半夜,从饥饿中醒来的张璧如看见母亲躲在厨房里,正在干呕,而那只盛着秽物的碗已经空了。

“从那以后,我的母亲再没吃过肉。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喝了‘戒肉汤’。”

第二天上学时,张璧如从她周围那些面露菜色的同事脸上察觉出一种奇怪的神色——每个人都像行注目礼一样死死盯着她嘴边那一层薄薄的油光。

“他们的样子就像是要把我吃了!”

3 吃相凶恶

“我回想三十多年的吃的经历,感到自己跟一头猪、一条狗没什么区别,一直哼哼着,转着圈,拱点东西,填这个无底洞。”莫言在他的自传性散文《吃相凶恶》中调侃的写道。将“吃相”和“凶恶”联接在一起,会使人莫名的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就像面对一条豺狼一面讲述自己撕扯猎物的故事,一面炫耀自己的牙齿的硕大和锋利一样。

“因为生来就吃不饱,所以最早的记忆就与食物有关。”在接下来,莫言回忆了他四五岁时,与全家十几口人一起开饭的情景。那是在1959年,每顿饭只有奶奶分给他和姐姐的一片发霉的薯干。每逢开饭,这位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家获得者就要“哭一场”,因为他总认为负责分配食物的奶奶偏心,将大一点的薯干给了姐姐。

(我)伸手把姐姐那片薯干抢过来,把自己那片扔过去,抢过来又觉得原先分给我夫人那片大,于是再抢回来。一抢再抢,婶婶的脸便拉长了,姐姐也哭了。我当然是双泪长流。母亲无可奈何地叹气,奶奶便数落我的不是,母亲便连声赔不是,抱怨我肚量大,说千不该万不该生这么个大肚子。

一个母亲诅咒自己儿子的出生,一个孩子如饿狼般抢劫他人的食物。但没有人会苛责这一切。在饥饿的人中寻找家庭的辑睦和社会的和谐毫无疑问是徒劳的。没有人能够要求一个“肚皮似乎透明,绿色的肠子在里面也蠢蠢欲动”的饥饿儿童在面对大碗野菜汤的时候能保持一种文雅的吃相。

这种因为饥饿而产生的凶恶吃相甚至传染到了高级机关的大楼里,在外交部工作的资中筠在那些年每天早晨起来都要和自己的眼皮作斗争,长期的营养不良已经使她难以指挥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而她的脸上、腿上则因为浮肿一摁一个坑。饥饿使得这些对外代表国家形象的人在食物面前完全投降,参加对外招待会成了一项人人趋之若鹜的肥差,每当“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过来时,大家便一拥而上,顷刻间杯盘一扫而光”。资中筠曾亲眼见到在一次招待会上,周恩来不动声色地走过来,轻声对一些高级干部说:“注意点吃相!”

人们在获得食物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将自己完全交给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而这种丛林法则从餐桌上一直蔓延到大街上,对食物地渴求使人生活在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王桂珍第一次听到“节粮度荒”这个词是1960年,这年她十四岁,这个词给她带来的不是忧虑,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她把“节粮”听成了“劫粮”,而周遭的一切似乎又坐实了这种恐惧。那天,她仔仔细细地将从粮店抢购的半袋米藏在怀里,急急地往家走。路上每个人的眼睛都似乎在不怀好意地盯着她隆起的腹部,她越是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就越是感到如芒在背。

“真跟群狼似的。”王桂珍抬起头来,“当我快走到家门时,一个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儿,当时我也不回头看是谁,而是像我母亲告诉我的那样,用脚狠狠的向后踹了他一脚,然后头也不回的逃进家里。刚坐下一会儿,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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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饿几天就老实了
    匿名2017-03-01 11:4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