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必须考虑国家整体利益
古代没有什么国际秩序、国家之间的平等,完全凭实力说话。要保证一条交通路线的畅通,必须由主导作用的方面在军事上、政治上控制。今天我们要建“一带一路”,必须考虑它的总体安全,必须考虑我们国家的整体利益,稳定对我们建丝绸之路,建丝路经济带,仍然至关重要。
万隆会议通过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中有一项叫互不干涉内政。当时中国提出这个,我认为具有积极意义。因为当时中国的主要威胁是别人要干涉中国的内政。中国当时主要是要消除外界对中国的影响。五十年代我们宣布中国不承认双重国籍,客观上消除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对这么多华人的顾虑。要么归化入籍,要么保留中国国籍,两选一,这样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当地国籍。到了今天,如果他国的内部变化是向着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或者甚至会损害我们利益,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是完全不干涉,还是要积极的影响?总而言之,一定要预先考虑,怎么保障好“一带一路”的安全。
阿拉伯人对海上丝路的贡献 不能简单移植西方海洋观
现在我们习惯于拿西方的海洋观来看海洋,这是错误的。西方历史学家、哲学家、地理学家都有这样的观念——海洋,代表着财富、希望、交流,人类离不开海洋。特别那些西方的哲学家,甚至马克思也受过这个影响,说不同的地理环境下,人可以形成不同的性格,海洋边上的人心胸开阔,目光远大,而内陆人一般狭隘保守。这话对不对呢?他们讲的海洋,主要是地中海,这个话不适合中国。早期我也不懂,我也认为这话是对的。这些年我经过深入研究得出结论,我们不能把西方特殊条件下形成的经验盲目用到中国、用到其他国家。因为地中海世界上只有一个,它非常特殊,基本上是个内海,海中还有非常多的岛屿、海湾,地理原因使古代在地中海的航行非常便利而且安全。更重要的是,地中海周围,古代的文明像群星璀璨,两河流域、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罗马、希腊、亚细亚等等。沿着地中海航行,轻易就能接触到异质文明,多种文明在这里激荡交流。中国只有一个地方比较相像——渤海湾。但很可惜,周边的朝鲜、日本与中国之间,航行条件可能和地中海差不多,距离也不太远,可是这里找不到异质文明。日本、朝鲜历史上都是学中国,他们总体水平都不如中国,唐朝时日本是全盘学习唐朝制度搬过去。这样一来,中国根本没有积极性。所以,海洋对中国的概念和地中海对欧洲、北非的概念完全不同。
中国的海洋观念,不像西方是很自然的。中国的观念,“四海之内”,海,就是边缘,出了海,就没有了。中国人到了海边,决不会像欧洲人一样,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看到了财富,而是穷途末路,天涯海角。对古代中国人有吸引力的是长安,是洛阳,是内地政治经济发达的地方,而不是什么海边。大海对于古代中国只有渔盐之利,打鱼晒盐。到西汉末年,中国的航海其实已经很发达了,汉朝也比较重视航海,但以后却倒退了。为什么?因为没有用。另一方面,中国也不从海上受到威胁,要有威胁才有必要建海军。对中国威胁最大的只是倭寇,直到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航海过来。正因为这样,中国没有不把海上看成自己的威胁,用不着过多地加强海防,另一方面,海洋也没有给中国带来像地中海所带来的这么一种利益。
海上丝绸之路由阿拉伯人开拓
正因为这样,海上丝绸之路也不是中国开辟或者掌握的。是谁建的呢?阿拉伯人。阿拉伯人考虑到贸易的利益,陆上已经不通,代价太大,而阿拉伯人的航海技术曾经是世界一流。所以,他们就航海到了广州、泉州、宁波、扬州这些地方。唐朝后期,在广州的阿拉伯商人和家属已经有好几万,形成了他们的社区,被称为“番坊”。其中的社区负责人也是由其自己担任,称为“番长”,就类似我们的小区选个外国人做居委会主任。泉州的阿拉伯人,我们现在还可以看到他们留下来的公墓,墓碑上用阿拉伯文写着真主保佑,还有很多清真寺的遗迹。甚至南宋的时候,掌管泉州的海关和外贸的长官,即泉州市舶司的长官叫蒲寿庚。学者们研究后认为,他就是阿拉伯人的后裔。有没有中国人也到那里贸易呢?到现在没有发现一个。现在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公元751年高仙芝带领几万唐朝军队进攻石国(即今天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在那里突然遭遇阿拉伯阿巴斯王朝的军队。唐军彻底失败,几乎全部被俘虏。这批俘虏被送到巴格达。军队中有一批是跟着出去的造纸工匠,这些工匠被俘后把中国的造纸术传到了阿拉伯,后来又传到欧洲。其中有一个人叫杜环,是部队的秘书,在阿拉伯巴格达一带待了九年以后,又坐阿拉伯的船回到唐朝。他写了他的经历,900多字。从这个记录中,我们才知道阿拉伯的情况。这是中国第一次有人正面描述阿拉伯和伊斯兰的情况。最近,在西安又发现了墓志铭,知道有一个太监曾经在唐朝后期被派出使阿拉伯,到了大食。但这些都不是正常的贸易。贸易还没有发现过。所以,不要以为唐朝时外贸发达,其实都是外国人来做贸易。唐朝和宋朝的官方只是收税,他们已经很满意了。南海有很多沉船,包括南海一号,但是我们一般不介绍这些是谁的船,据我所知,都是外国的船,都是外国人来买东西的,不是我们主动输出的。一直到近代,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到了菲律宾、中国的台湾、澎湖,到了沿海做贸易。这种情况下,中国官方都还没有直接进行外贸。最多是那些走私商人和得到恩准的民间商人在做贸易,不能和别人对我们的贸易相比。
历史上官方对外活动轻经济效益
怎么看郑和下西洋?这是不是我们今天建设海上丝绸之路的榜样呢?客观地讲,郑和下西洋的目的不是经济贸易,也不是建立殖民地,而是宣扬国威。明朝成立后,永乐皇帝觉得明朝建立了那么长时间,原来元朝时有很多外国人到中国来,现在还没来,要去告诉他们,明朝已经成立,而且很强大。还有一点是不能公开讲的,永乐皇帝朱棣是靠阴谋手段废了他的侄子才掌权的,他心里希望通过这样一些对外的宣传,吸引外国的朝贡,以加强他的政治合法性,说明他是正统,是真命天子,非但国内拥护,而且万国来朝,所以不惜工本让郑和去。一次不行,总共去了七次。郑和去西洋的标准动作是,到了一个国家或地区,船上放炮,召集当地的君主或头目,带民众聚集起来,然后他宣读诏书,宣布大明建立,大明对他们的优惠,鼓励或要求他们来称臣纳贡。如果你听从,就有赏赐,比如金银财宝丝绸。得到的回报是真的有人跟着来了,还带了一些土产回来,包括香料,还有一些珍稀动物,比如到非洲带回来一头长颈鹿。据说还有狮子、麒麟,实际估计也就是麋鹿之类。从此以后,明朝乃至清朝的皇宫内还养着象。没有发现郑和开辟一条航路或者与外国开展什么贸易。在近代梁启超第一个发现郑和下西洋的事迹,称他为伟人,称赞他的航海技术。明朝本身除民间写了三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小说以外,明朝的大臣都是反对的。宣德皇帝有一次说要看郑和下西洋的资料,大臣慌了手脚,赶快回答称找不到了,居然把档案全部销毁。为什么?害怕皇帝看了,再来一次下西洋,但是国库已经没有银子了。比较一下,哥伦布航海,尽管他的船队与郑和不能比,时间也比郑和晚,但哥伦布回到西班牙时西班牙人倾城出动,欢迎民族英雄回来。大家都知道他给西班牙带来了真金白银,找到了新的航路,可以开拓殖民地。中国郑和下西洋没有这样做。另外,据上海交通大学杨猷院士多年的研究,郑和下西洋到过的所有地方,在他之前,阿拉伯人都到过了。这几年我也注意到这个事情,发现的确如此。郑和本人就是阿拉伯人的后代。他的家族是姓马的。他父亲一辈的人专门去过天方即麦加朝圣。明朝初年还有不少阿拉伯人留在明朝,所以明朝的资料明确记载,郑和下西洋时带有外国的水手。现在留下来的郑和的记录中,航海图里面用的概念是“针路”,这个概念就是阿拉伯人的概念;用的技术叫“牵星过洋”,也是阿拉伯人发明的,靠看星来定位。不要以为中国古代有指南针,指南针只能小范围用,真正在海里是没有用的。所以现在如果要建海上丝绸之路,不要以为中国已经有了很好的经验。我们需要开拓创新,好好学习。
我们以前海上包括陆上的活动,经常是只有政治目的,轻经济效益,所以没有办法长期维持。比如张骞通西域后,汉武帝为了夺取宝马攻打大宛,结果损失非常大。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又比如我们对外界经常赏赐无度,使外界期望值越来越高,对国家造成财富的流失,国库空虚,官民都有怨言。这样的例子多得很。隋炀帝一方面在国内老是挖运河打朝鲜,穷奢极欲,另一方面又要向外国人夸耀,在洛阳大规模招待外国人,把丝绸挂在树上。人家看了奇怪,老百姓还没有衣服穿,怎么丝绸挂在树上?结果说天朝很富,丝绸有的是。招待外国人吃饭,说好不用付钱,我们历来是吃饭不要钱的。这样的开放谁支持呢?这样的情况历史上不止一次。
应吸取对民间贸易限制的教训
我们不主动经营外贸,主要利益都是由外方所得,而对民间贸易是一贯限制甚至禁止,或者课以重税,以致民间非走私就不能获利。比如明朝时中国白银缺少,银价不断上涨。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来了,他们有新大陆的银矿,有大批的白银,照理这个外贸对我们很有好处,但是明朝禁止,不让贸易。怎么办呢?福建人就武装走私,建立一个个的走私集团。明朝政府出兵镇压,他们就跑到海外建立基地,雇了日本人对抗,形成所谓倭寇。我们千万要吸取教训,要重视经济效益。
为什么要建海上丝绸之路?我们有自己的产业优势,水泥、钢材、煤、铁产量高适于出口,如果能通过投资在海外的基础设施,在海外建铁路、港口、码头,一方面我们的产品销售出去了,另一方面所在国基础设施建设发展,互惠贸易、经济增长获得支撑,成为大家两利的事情。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本身是个很好的事情,是大家都互利的一个需求,不要再说什么挑战世界银行、建立中国话语体系之类的话。我们要注意到,习近平主席在这次亚洲博鳌论坛上,完全是对这些国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强调是双方、多方共同发展。对于“一带一路”,大家都应该明确,历史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财富或者经验。现在我们要面向未来,要真正做好“一带一路”建设,就必须创新,这样才能完成这项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才能在未来发挥对中国、对世界的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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