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鸦片战争的种子:18世纪英国人眼中“停滞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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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次英国人的来访,乾隆皇帝不但在接待工作上做了精心准备,而且还在武力炫耀方面连篇累牍地做了多次指示。皇帝通告各地军方,凡英国人经过之处,都要全副武装,列队迎接,向英国人展示天朝强大的武力,让他们开开眼,对天朝的强大有所敬畏。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正月,即英国人到来前半年,皇帝指示各省长官:“著传谕各该督抚等,如遇该国贡船进口时,务先期派委大员多带员弁兵丁,列营站队,务须旗帜鲜明,甲仗精淬。”

在皇帝的设想里,一连串的军事检阅一定会向英国人证明中国军队的军纪严明,装备良好,操练有素。大清军队在乾隆漫长的统治期间取得了无数辉煌的胜利,这样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会让英国人肃然起敬的。各地官员十分深入地理解领会了皇帝的指示,英国人每到一地,他们都派出最好的军队,进行列队迎接。那么,他们给英国人留下的印象是什么呢?

抵达天津后,英国人发现在城外迎接的不止有直隶总督,还有一队中国士兵。他们有弓箭手、火绳枪火和大刀手。他们一个个挺胸叠肚,全力展示东方人的武勇。然而副使斯当东却注意到了士兵手中的扇子:“有几个士兵的手里除了武器之外,还拿着扇子……列队兵士手里拿着扇子,是一个奇怪现象。”中国军队的分列式表演没有使英国人感到敬畏,他们发现,世界已经进入火器时代,而中国军队仍然停留在冷热兵器混用的时代。而其战阵战法和精神面貌,则停留于中世纪。

巴罗这样描绘他见到的中国军队:

在一些地方,士兵列队出来迎接英国特使。如果天暖,他们手中操练的会是蒲扇而不是火枪。在另一些地方,我们看到士兵单列成队,非常自如地双膝跪地迎接特使,在他们的长官下令起立之前,他们都保持这种姿势。如果我们的到访是出其不意,他们总是一片慌乱,匆忙从营房中拿出节日礼服。他们穿上这些服装后,与其说像战场武士还不如说是跑龙套的演员。他们的绣花背心,缎面靴子和蒲扇看起来笨拙不堪又女气十足,与军人气质格格不入。

对于中国的武备,英国人极为轻蔑:

他们的大炮为数很少,仅有的几门炮都破旧不堪。我都怀疑这些炮是向葡萄牙人借来的,因为那些火绳枪便是。

这种军事展示在英国人眼里成了一个笑话。回到英国后,马戛尔尼的话迅速传遍了世界:

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败不堪的旧船,只是幸运地有了几位谨慎的船长才使它没有沉没。它那巨大的躯壳使周围的邻国见了害怕。假如来了个无能之辈掌舵,那船上的纪律与安全就都完了。

只需几艘三桅战舰就能摧毁其海岸舰队。

可以说,英国人在军事方面收获巨大。除了对中国军队的整体评估外,他们还对中国的具体防务进行了考查。马戛尔尼初步探明了从宁波到天津大沽口以及从大沽口到通州的航道,对北京、通州、定海等中国城市的防卫设施进行了细致观察,为西方人后来入侵北京提供了大量的军事资料。比如他们曾这样向英国军方汇报定海的防卫设施:

城墙高三十呎,高过城内所有房子,整个城好似一所大的监狱……除了城门口有几个破旧的熟铁炮而外,全城没有其他火力武器。城门是双层的。城门以内有一岗哨房,里面住着一些军队,四壁挂着弓箭、长矛和火绳枪,这就是他们使用的武器。

斯当东的这些记载,是否对英军选择定海为攻打的第一座中国城市有所影响呢?反正在那次战争中,定海军民虽然竭尽全力,毫不退让,最终也不堪一击。

鸦片战争的直接导火索当然是鸦片,这与乾隆皇帝也并非毫无关系。

“鸦片”是英语opium一词的音译。若追根寻源,此词则是由拉丁语“汁液”一词演变而来。而鸦片的另一个中文名称“阿芙蓉”,则源于阿拉伯语“afyun”。正像两个词所表明的那样,鸦片最早出现在中东和欧洲。在《圣经》与荷马的《奥德修纪》里,鸦片就已经被描述成为“忘忧药”。

事实上,早代唐代,中国人就已经接触到这种药物。当时中国高僧义净赴印度取经,取回了真经的同时也带回了“药烟”(鸦片)。到了宋代,用鸦片煎茶已经是士大夫的一种时尚,故苏轼诗中有“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之句。

不过,在清代中期以前,鸦片从来没有成为人类之害,因为截至那时,人们吃鸦片只有两种方式,一是整个儿吞食,如服金丹。二是掺上其他药品,煎汤喝掉。这两种方法都不容易使人上瘾。

鸦片成为一种令人难于抗拒的毒品,是从爪哇、苏门答腊一带发明用枪管灼火吸食鸦片的方法开始的。清代初年,荷兰人把这种吸法传入中国。从此,鸦片在中国蔓延速度明显加快。

早在雍正年间,鸦片成瘾就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雍正年间,鸦片烟馆已经出现在北京,吸食鸦片已经成为一种风气。雍正皇帝在1729年颁布圣旨,禁止这种毒品:“兴贩鸦片烟者……枷号一月,发近边充军;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绞监候。”(李圭《鸦片事略》)不过,由于中国本土种植鸦片极少,加以直至雍正末年中国每年只进口鸦片300箱,没有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鸦片真正成为中国的威胁,是在乾隆年间。

如前所述,在中英贸易中,英国人只能用白银换取中国的茶叶。从18世纪中叶起,白银占英国东印度公司对华输出货值的90%。因此中国在中英贸易中的顺差是惊人的。1765—1766年,英国东印度公司从中国输入的商品是对华出口商品值的302%。在1775—1776年间,这一比值是256%。连年不断的巨大顺差使得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据统计,在1700—1840年间,从欧洲和美国运往中国的白银约17 000万两。(《茶叶、白银和鸦片:1750—1840年中西贸易结构》)

然而,世界上白银产量毕竟是有限的。英国人运到中国的白银主要产自西属美洲的上秘鲁(Upper Peru,现玻利维亚)和新西班牙(现墨西哥)。对华贸易不断增长,而银矿的产量却十分有限。中国对白银的惊人胃口导致美洲很多银矿面临枯竭。白银的短缺使其他欧洲国家逐渐退出对华贸易。英国人也心急如焚,急于找到打开中国市场大门的办法。

病急乱投医,他们想到了鸦片。

史载英国商人第一次向中国输入鸦片,正是在乾隆初年。东印度公司员工偷偷把印度的鸦片运到广州,头次尝试让他们惊喜交集。每箱鸦片在印度的购价不过250印币,而运到中国,售价竟高达1600印币,一翻就是6倍多。很显然,这是换取中国茶叶的最有力武器。

在利润的驱动下,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级职员华生上校(Colonel Watson)正式提出了在印度大面积种植鸦片,然后卖给中国人,用来交换中国茶叶的计划。1773年,也就是乾隆三十八年,这项计划得到批准并开始实施。当然,乾隆对此一无所知。(《茶叶、白银和鸦片:1750—1840年中西贸易结构》)

不过,中国政府还是感觉到了鸦片贸易的不正常发展。乾隆十三年(1748年),鸦片出口仅占英国货物的1/8,到乾隆后期,鸦片输入量已占输入货物的1/2了。中国社会上,吸食鸦片者的数量大大增长。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皇帝不得不重申雍正年间的禁令,并且禁止烟具的输入和贩卖。

但是,与乾隆晚年的许多其他禁令一样,这道禁令也成了一纸空文。“在中国,很少有花钱做不到的事情。”(《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这是外国商人的经验之谈。英国商人轻易地用行贿手段打破了海关的封锁。事实是,朝廷越禁,走私越欢。因为禁令为海关关员提供了巨大的灰色收入空间。英国人后来记载道:“禁烟法令甚严,但送给主管官员金钱后,鸦片买卖却可公开进行。”(《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

因此,乾隆晚年,鸦片在中国上流社会已经成了一种公害。英国使团成员到了中国不久就发现了这一点。巴罗在书中这样描述乾隆晚年中国社会上鸦片的流行程度:

上流社会的人在家里沉溺于抽鸦片。尽管当局采取了一切措施禁止进口,还是有相当数量的这种毒品被走私进入这个国家……大多数孟加拉去中国的船都运载鸦片;但是土耳其出产、由伦敦出发的中国船只所载的更受欢迎,价钱也卖得比其他的高一倍。广州道台在他最近颁布的一份公告中指出了吸食鸦片的种种害处……可是,这位广州道台每天都从容不迫地吸食他的一份鸦片。

当然,对这种坑人的买卖,英国人也心存忐忑。一开始,他们把这桩罪恶的生意当成病急乱投医的救急措施,并没有打算长期进行下去。他们还是寄希望于中英高层接触,使中国打开市场,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必依赖这种非法的勾当。但是马戛尔尼出使的失败使他们的希望破灭了。东印度公司一不做二不休,又进一步垄断了鸦片的制造权,扩大了在印度的鸦片种植面积。为了在华扩大鸦片销售,他们甚至对中国吸食者的嗜好专门做了精心调查,力求鸦片的制造更适合中国吸食者的口味。马戛尔尼使团失败后,鸦片贸易数量迅速上升。据统计,1775—1797年,中国平均每年进口鸦片1814箱。而1798—1799年,平均每年增至4113箱,到1800年,则达到4570箱。

正是在乾隆年间兴起的鸦片走私在几十年后导致了中国财政的濒临破产。鸦片走私打破了中国对外贸易方面的长期优势,中国从以前的顺差一下子变成了逆差,白银大量外流。到1807年,英属印度总督指示孟买、马德拉斯、槟榔屿英国殖民地首脑,原先各地准备运往中国的白银都改运加尔各答,因为公司广州监委会已有足够财力应付交易。当年,从广州运抵加尔各答的白银有243万余两。

1821年以后,鸦片走私激增,银荒已从沿海省份蔓延到全国各地。而到鸦片战争前夕,中国每年的白银流出量至少达1000万两,接近清政府每年总收入的1/4。鸦片战争因此变得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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