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之际,谋定而后动
左宗棠对面临的困难心知肚明。两江总督刘坤一在给左宗棠的信中直言,收复新疆是“任天下之至重,处天下之至难”。别的不说,光是朝廷那帮大臣,每当左宗棠遇到实际困难,进军稍慢,就会出现各种非议,“按兵不动”“拥兵自重”的帽子纷纷飞来。
左宗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打仗实际打的就是粮饷,边塞作战更是如此,左宗棠曾在海防、塞防的大辩论中明确提出,充足的军饷是收复新疆的基本保证,并要求其他省份努力保证西征军饷。西征军的军费开支巨大,预计每年要支出800万两白银,但实际到账的各省协饷只有500万两。后来,许多省份又拿出海防重于塞防、要协助海防的借口,拖延供给西征军的饷银,西征军陷入每年只能完整发下一个月饷银的窘境。左宗棠在多次上奏催促饷银未果的情况下,提出了向洋商借一部分款的建议。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叹息说:“借饷而议及洋款,仰鼻息于外人,其不兢也,其无耻也,臣之罪也。”
好在朝廷同情左宗棠的处境,下令沈葆桢筹款。可是沈葆桢本来就反对西征,便上奏朝廷说,新疆土地广阔,短期无法收复,即使收复,守卫新疆的花费也是无底洞。左宗棠据理力争,算了一笔细账,表明钱花在新疆绝不是亏本的。他最终说服了朝廷,筹到了足够的军饷。据统计,从1876年到1880年,收复新疆共耗费5000万两白银,年均1250万两,占清政府年财政总收入的15.6%。清政府能下定决心如此大手笔地投入,很大程度上来自左宗棠的坚持。
在筹饷的同时,左宗棠还专门在西安设立西征粮台,统筹军粮。此外,他还在归化(今呼和浩特)和肃州(今酒泉)设立专门机构,保证南北两路的军粮供给。后来,西征军陆续进入新疆,左宗棠又命令各军在哈密等地采购粮食,就地屯垦,为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粮食。
武器更是打仗的关键。左宗棠费尽心思,给西征军装备了最新式的武器。仅仅是1875年10月18日,神机营和工部火药局就向驻扎在哈密的文麟拨发了带刺刀洋枪200杆,洋帽10万个,七响后膛洋炮200尊,随带炮子10万发,各种火药3.2万斤,火绳4000根。此外,还有架劈山炮、德国造后膛来福线大炮、来福前膛马洋炮、开花后膛炮、七响后膛洋马枪……应有尽有。英国历史学家包罗杰说,“这支中国军队完全不同于所有以前在中亚的中国军队,它基本上近似一个欧洲强国的军队。”
至于怎么打,左宗棠成竹在胸。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早已说明先歼灭阿古柏、后索还伊犁的构想。歼灭阿古柏又分两步:先北后南。凭借早年对新疆地形的研究,再加上林则徐送给他的新疆地图,他认为,新疆被天山分为南疆和北疆,“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在召集各军商讨具体作战问题时,他又给部将刘锦棠定下“缓进速战”的策略,出关后先在北疆猛打几仗,挫败敌人锐气,等收复乌鲁木齐,再南下与阿古柏决战。
经过一年的积极备战, 1876年3月16日,左宗棠离开兰州挥师西进。部队主力是刘锦棠带领的老牌湘军,其中绝大多数是南方人。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西北,本已水土不服,又听说要去条件更苦的新疆,很多官兵出现畏战情绪,不敢打先锋。敢做先锋的只有在陕北招降的董福祥部队。但湘军毕竟是主力,董福祥也在观望湘军的反应。
左宗棠和刘锦棠秘密商议之后,定下了一条计策。左宗棠在前往肃州的途中,路过董福祥部队驻地。突然,一名老兵从队伍中跑到左宗棠轿前,大声呼喊,谁也拉不走。左宗棠当这人是疯子,毫不理会,但官兵们听到老兵的话,无不惊骇。老兵喊的是:“我是老统领派来的,老统领要出关打先锋!大家吃饱了,随老统领去打新疆!”
“老统领”说的是刘松山。刘锦棠率领的湘军本是刘松山的部下,刘松山战死后,刘锦棠接任,被称为“少统领”。湘军老兵们突然听到老统领英灵下凡,还要带队去打新疆,原本畏战的士兵都变得热血沸腾。刘锦棠故意找到那个老兵的长官,问是怎么回事,对方说:“这人平时好好的,在营里五年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锦棠又故意问那老兵,老兵说:“那阵子忽然感到一阵冷风,老统领就来了,让我说那些话,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消息就此在西征军中传开:老统领知道左帅要西征新疆,就先来了肃州,让少统领率兵出关杀敌。左宗棠当即命令全军设祭,祭奠刘松山,还写信给留守兰州的人,若有其事地说:“忠壮(刘松山谥号)殁后,遇有大战,必先示梦其部曲。忠义之灵,固常在也。”
这出老统领显灵的大戏,正是左宗棠和刘锦棠为激励士气刻意安排的。当时,上至贵族、将帅,下至士兵、百姓,都有浓重的迷信思想。借士兵们对老统领的崇敬,激励他们的士气,是左宗棠无奈中想出的妙招。
全歼敌人,安抚同胞
1876年4月7日,左宗棠抵达肃州,指挥各军入疆。西征军先到哈密,随后翻过天山,穿过戈壁,逼近乌鲁木齐。
天山北路被阿古柏侵占后,原来陕西回军的首领白彦虎逃至新疆,投靠阿古柏,背叛了国家和民族。此时,他正代阿古柏占据乌鲁木齐。1876年8月,刘锦棠部从阜康出发,进逼乌鲁木齐东北的古牧地。阜康到古牧地的路程一百余里,有两条道路可选:大道平坦,却要经过50里荒无人烟的戈壁;小路途径黄田,水源充足。白彦虎故意放出黄田有重兵把守的消息,希望西征军走大道进戈壁,自己好偷袭。
刘锦棠将计就计,派人佯装走大道,实际上悄然走黄田。白彦虎正准备偷袭,却被突然杀来的西征军反偷袭。黄田叛军一触即溃,西征军乘势追击,1876年8月17日,历时5昼夜的狂攻,西征军用德制的后膛炮攻破古牧地城池,以伤亡600人的代价歼敌6000余人。
第二天,刘锦棠率兵长驱大进,直捣乌鲁木齐。阿古柏听到乌鲁木齐危急,急忙派兵增援,但还没到乌鲁木齐,就听说城池失守,白彦虎仓惶逃往南疆。西征军3个月就收复了北疆。
丢失北疆之后,阿古柏企图借天山天险,靠着英国的支持死守南疆。1877年4月,休整了一冬天的西征军主力悄然从乌鲁木齐出发,直奔达坂城。南下之前,左宗棠再次申明纪律,严禁杀掠,对于依附敌人的各族同胞,只要真心反正,一律宽待。
达坂城是通往南疆必经之路,其得失关乎全局。4月17日,西征军包围达坂城,却苦攻不下。就在这时,城内的维吾尔族群众冒死送出情报,说城内守军准备弃城而逃。西征军得到情报,坚定了攻城决心。19日夜,西征军攻下达坂城,阿古柏心腹爱伊德尔胡里等1200余人被活捉。刘锦棠把俘获的敌人押赴肃州大营,但对被胁迫附敌的各族同胞一律发放衣物粮食,送回原籍。几天后,刘锦棠进抵托克逊。托克逊城中的维吾尔族同胞冒险出城报信:“敌人听到达坂城失守,惶恐至极,正在各处烧杀劫掠,准备逃跑。希望官军速进,解救百姓。”刘锦棠当即下令西征军进攻托克逊,敌人望风而逃。
托克逊之战后,南疆门户大开,阿古柏精锐部队折损大半,他感到十分惊恐。维吾尔族同胞对阿古柏的残暴统治早已深恶痛绝,听说西征军要来了,相互转告,准备配合。阿古柏知道大势已去,日夜哭泣,最终服毒自杀。阿古柏死后,他的儿子相互争斗,西征军则继续扫荡残敌。
1877年10月,刘锦棠大军进攻库尔勒,白彦虎掘开开都河,妄图阻止大军前行。当地蒙古族老百姓主动给西征军当向导,找到开都河的浅滩处,西征军顺利渡河。刘锦棠大军进入库尔勒城后,发现已是一座空城,粮草供给断绝,又是当地维吾尔老百姓带西征军找到了白彦虎藏粮的地点。白彦虎向阿克苏逃亡,结果城内百姓紧闭城门,不许其入城。但等到刘锦棠大军一到,百姓立即夹道欢迎。1878年1月,西征军收复和阗,盘踞新疆12年之久的阿古柏匪帮终于被全歼,新疆回到了祖国怀抱。
抬棺出征,收回伊犁
收复天山南北两路后,只剩下伊犁仍被俄国占据。俄国原本声称“代清朝占领伊犁”,一旦清军收复北疆就立即归还。但在西征军平定南疆后,俄国仍拒绝交还伊犁。1878年10月,清政府派吏部侍郎崇厚为全权大使,赴俄国交涉,索还伊犁。
尽管左宗棠对清政府靠外交谈判索还伊犁有些看法,但也无力改变朝廷的主意。崇厚是个胆小平庸的人,在俄国的恐吓下,他竟然擅自和俄国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按照条约,俄国虽然交还伊犁,但割去霍尔果斯河以西、特克斯河流域等战略要地,使得伊犁以西、以南险要尽失。
消息传来,全国哗然,纷纷要求处斩崇厚,废除条约。西北前线的将士们群情激奋,刘锦棠认为:“非决战阵,别无善策。”左宗棠在奏章中愤怒地说:“武事不竟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由于左宗棠和前线将士的决心,也因为全国上下的坚决反对,朝廷在崇厚回国后,将他交刑部治罪,定为“斩监候”。1880年2月,清廷派曾国藩的儿子、驻英法大使曾纪泽前往俄国重新订约,同时命左宗棠统筹新疆南北的战守事宜。左宗棠调兵遣将,定下了兵分三路,武力收复伊犁的策略。
此时,左宗棠已是68岁高龄,经略西北已经10多年。虽然他精力旺盛,但多年戎马,身体毕竟不堪重负。由于水土不服,他全身长满风湿疹子,奇痒不止,夜里难以入睡。左宗棠本来就有咳血的毛病,在西北越来越重,有时候早上起床时,吐血不止。他甚至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不了玉门关。但他很明白,要索回伊犁,自己必须出关远征。一旦谈判破裂,和俄国的战事恐怕一两年内难以结束,自己即便出了玉门关,能否活着回来就不好说了。
1880年5月26日,左宗棠率领亲兵1000余人离开了肃州大本营,向新疆哈密进发。抱病出征的左宗棠命人抬了一口空棺材,跟在自己身后,表明战死疆场的决心。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将为收复国土抬棺出征的壮举,不但极大地激励了将士们的士气,更令无数后人感动落泪。
3天后,左宗棠到达玉门关。他不仅不觉得寒苦,反而兴致很高地说,自己虽然比不了年轻人,但这次为国效命,“孤愤填膺,诚不知老之将至!”
与此同时,曾纪泽也抵达圣彼得堡,开始与俄国谈判。俄国在谈判中虽然蛮横无理,几次恐吓曾纪泽要开战。但是得知清军在前线调动频繁,左宗棠又抬着棺材到了新疆,俄国也不敢贸然动武,伊犁前线一时处于相持状态。
然而左宗棠没有想到的是,正当自己决意一战时,朝廷却动摇了。俄国在中国西北和东北增兵,使得清政府慌了手脚。加上李鸿章请来英国人游说,清政府连忙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伊犁问题。当时,力主收复新疆的文祥去世,李鸿章的意见占了上风,同时英、法、美等西方国家又对清政府严惩崇厚一事提出抗议,清政府动摇了。
1880年8月,朝廷的诏书送到了左宗棠手中,调他赴京任职。而当时,左宗棠掌握的情报显示,俄国前一年遇到灾荒,又刚刚结束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战争,国内很困难,不可能全力对付中国,增兵只是虚张声势。左宗棠气愤至极,因为收复伊犁的理想可谓功亏一篑!但他又无可奈何,在给儿子的信里,他感叹说,朝廷里的人不了解情况,却混淆国事,“为之奈何”。
虽然不能不走,但左宗棠推荐刘锦棠督办新疆军务,坚持以武力作为谈判的后盾,“先之以议论,决之以战阵”。左宗棠即使回京,也把不明就里的俄国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得知清政府召左宗棠回京后,俄国代理外交大臣格尔斯急忙找到曾纪泽,问道:“听说左宗棠现已进京,可能会挑起全面战争,是不是这样?”曾纪泽模棱两可地表示,自己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格尔斯赶紧说:“中俄两国要是为小事打起来,实在不合情理。”
1881年2月24日,以左宗棠在新疆的布防为后盾,经过曾纪泽据理力争,清政府与俄国签订《中俄伊犁条约》。这一条约虽然依旧是不平等条约,但相比崇厚所签的条约,中国争取回部分主权和领土。曾纪泽与俄国签约的当天,左宗棠正好抵达北京。虽然左宗棠全复疆土的愿望没有实现,但他确实为收回伊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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