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去非《岭外代答》(成书于1178 年)、赵汝适《诸番志》(成书于1225 年)两书中,中国宋代与大食(即阿拉伯地区)之间的海上贸易路线已经颇为清楚。阿拉伯商人来中国,先乘小型的阿拉伯单桅船到印度南部港口故临(Koulam Malaya,今称奎隆[Quilon]),然后再换乘大型的中国船到三佛齐(即室利佛逝,以苏门答腊岛巨港为中心)前往中国。中国海船前往大食最便捷的道路是从广州到大食麻离拔国(在阿拉伯半岛南部)港口佐法尔(在今阿曼)之间的航线。《岭外代答》说:“广州自中冬以后发船,乘北风行,约四十日,到地名兰里(一名兰无里,今苏门答腊西北端的亚齐),博买苏木、白锡、长白藤。住至次冬,再乘东北风,六十日顺风方到此国(指麻离拔国)。”中国舶商倘若前往波斯湾,也必须在故临换乘小船而往。因此,从波斯湾到广州,一次往返通常需要两年:“虽以一月南风至之,然往返经二年矣。”
元代已有比较明确的记载说中国海船航行到过东非。著名航海家汪大渊于至顺元年(1330)首次从泉州搭乘商船出海远航,历经海南岛、占城、马六甲、爪哇、苏门答腊、缅甸、印度、波斯、阿拉伯、埃及,横渡地中海到摩洛哥,再回到埃及,出红海到索马里、莫桑比克,横渡印度洋回到斯里兰卡、苏门答腊、爪哇,经澳洲(即麻那里、罗娑斯)到加里曼丹、菲律宾返回泉州,前后历时五年。至元三年(1337),汪大渊再次从泉州出航,历经南洋群岛、阿拉伯海、波斯湾、红海、地中海、非洲的莫桑比克海峡及澳洲各地,至元五年(1339)返回泉州。他后来把其经历写成《岛夷志略》,所记“皆身所游焉,耳目所亲见,传说之事则不载焉”,成为研究全球史以及印度洋地区历史的珍贵文献。此外,从元代的《通制条格》可见,元代已有中国人移居阿拉伯半岛,并有中国商船进入索马里、肯尼亚和坦桑尼亚海域,元朝政府使节也乘坐中国船只出访过摩加迪沙、帕特和泽拉等地。印度洋地区各国商船,也沿着这条航线往来中国和印度洋地区。摩洛哥旅行家伊本·拔图塔(Ibn Battuta)于1342 年旅行到印度马拉巴海岸时,就在那里看到了中国海船。他写道:进入卡利卡特及奎隆的中国船大若城市,船上种着药草和生姜。船上的中国高官和他们的妻子在船上拥有自己的房间,当时的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于至正六年(1346)由海道来到中国后总结说:“当时所有印度、中国之交通,皆操之于中国人之手。”
伊本·拔图塔
在宋元时代,掌控印度洋海上贸易的仍然还是阿拉伯、波斯、印度商人。在海上丝绸之路中距离最长的一段(印度洋海域)中,虽然在东段(印度南部至中国)有中国海船可用,但是在西段还是传统的阿拉伯海船占有绝对优势。印度洋地区的贸易掌握在穆斯林商人手中,甚至在中国与印度洋地区的贸易中也是如此。像著名的泉州蒲寿庚家族那样的“番客”世家,“以善贾往来海上,致产巨万,家僮数千”,在宋元两代都十分显赫,并得到朝廷的恩典,成为海上贸易的管理者,长期“擅市舶利”。他们都拥有大量海船(像蒲寿庚的女婿波斯人佛莲就拥有海舶80艘)。这些海船无疑是中国制造的海船,主要航行于中国与东南亚之间,进行香料贸易,但船主是“番客”。前面说过,海上丝绸之路由多条航段组成,这些航段大都沿海岸或者离海岸不远,容易受到海盗的侵袭,因此不得不以高昂的代价,寻求沿岸邦国或各种地方政权的保护,同时也不得不忍受他们的勒索。因此这条海上丝绸之路不仅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而且也充满风险,沿途饱受盘剥,商人开销浩大,运输成本高昂。
因此,15 世纪之前的海运尚不具备大规模、远距离和安全廉价的运输能力。也是因为如此,在15 世纪之前,虽然已经有一些以海上贸易为基础的地区性市场网络建立起来,这些局部网络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和苏伊士地峡相互连接,但是这种连接相当松散,尚未能将世界主要地区紧密联系在一起。甚至是在海上丝绸之路所连贯的地区也是如此。因此阿布- 鲁霍德(Janet Abu-Lughod)说:在13 世纪及此前很长一段时期,阿拉伯海、印度洋和中国南海已形成三个有连锁关系的海上贸易圈:最西边是穆斯林区域,中间是印度化地区,最东边是中国的“天下”,即朝贡贸易区。这三个贸易圈之间的联系虽然出现很早,而且也不断加强,但是从大规模和经常性的贸易的角度来看,这种联系还不十分紧密。因此在15 世纪之前,世界各主要地区之间尚未有紧密的经济联系。
作者:李伯重 节选自《火枪与账簿:早期经济全球化时代的中国与东亚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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