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为撒切尔夫人1992年在荷兰海牙的政治演说(Speech in the Hague),又称为“欧洲的政治架构”(Europe’s Political Architecture)。在演讲中,撒切尔夫人回顾了欧共体(欧盟前身)的起源,德国问题在欧洲政治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美国的军事存在对欧洲均势的意义,更重要的是,早在1992年,她就洞察到欧共体内部的两条路线之争(简单说即超民族的中央集权的联盟vs.主权国家的、去中心化的松散联合),并明确指出欧洲一体化的问题所在。作为英国保守党“疑欧派”(Eurosceptics)的代表,撒切尔夫人的这篇演讲对我们理解英国的脱欧大有裨益。本文由 马红邑 译,万吉庆 校,译文全文约11400字。本文为摘录版,约6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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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先生,我们现在的欧共体是在形势迥异、应付迥然不同的问题时创立的。
鉴于近来的形势,我们不得不质疑它所反映的政治思想和经济理论。
今天我就要做这件事。我打算回答三个问题。
首先,我们如何妥善应对德国的重新统一和复兴所造成的欧洲失衡?
第二,我们如何改革欧洲体制,使其适应后共产主义时代欧洲的多样性,并实现真正的民主?
第三,我们如何确保新欧洲有助于(而非破坏)世界的经济繁荣和政治稳定?
问题的答案不应倚赖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传统的集体主义智慧。
那是昨日的未来。
我们必须借鉴过去十年间席卷世界的自由、民主、自由市场和民族国家的理念。
欧共体的起源
我们现在接手的欧共体,是在与今天的形势大不相同的情况下建立的。
丘吉尔在1946年以其特有的宽宏大量,在苏黎世演讲中主张,德国应通过他所谓的“欧盟”,即“法、德之间的联合”走上正轨。
这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需要美国的领导。
在1947年的寒冬,时任美国国务卿马歇尔在遍访欧洲之后,提出了援助的想法。
(援助的)原动力是为了欧洲的复苏。
它在很大程度上要归于美国人单纯的善意。
某种程度上,也基于商业算计——在自由贸易的环境下,欧洲的繁荣也是美国的繁荣。
但最主要的,是为了应对斯大林的威胁。
东欧的情况表明,意志消沉的民族无法抗拒共产党人的接管,马歇尔计划则旨在帮助西欧重新站稳脚跟。
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1945年时,谁能料想到1951年,从战败和毁灭中走出来的德国居然比英国的出口额还多?
但我们一再发现,为特定问题设置的机构,反而成为解决新问题的障碍——甚至它们本身就成了问题所在。
德国问题
主席先生,首先让我谈谈德国统一带来的新形势。
请允许我说,如果今天我是一位德国人,我会感到骄傲——骄傲但忧虑。
我会为德国的辉煌成就——如国家的重建、民主的巩固以及在欧洲取得的不容置疑的领先地位——而骄傲。但我也会担心欧洲共同体及其发展方向。
一个重新统一的德国不能、也不会无限期将自己的经济利益或外交政策服从于欧共体的利益。
然而,无论做得好与坏,德国新的卓越地位都是一个既定事实。
不过,德国的实力确实是个问题——对德国人和欧洲其余国家都是如此。
德国太大了,以至于无法成为欧洲(权力)游戏中的一个普通玩家,但是,它又没有强大到对邻国建立起不容置疑的霸权。
1870年以来的欧洲史,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找到遏制德国的适当架构。
作为德国的邻国,法国对这一点看得最清。
1929年的白里安,以及“二战”后的舒曼都提议建立经济联盟来实现这一目标。
白里安提议时正值纳粹崛起,后者使这一高瞻远瞩的计划流产,最后宣告失败。但舒曼关于欧共体的愿景之所以实现,得益于一系列非常独特的有利环境。
苏联的威胁使欧洲的合作势在必行。
德国本身是分裂的。
西方其他国家寻求德国参与西欧的防卫。
西德需要北约和欧洲共同体能给予的声望。
而且,美国在欧洲的存在和领导也减少了德国邻国的担忧。
但随着苏联的解体和德国的统一,整个形势发生了变化。
一个大约由30个国家组成的新欧洲正在形成,德国的权力问题再次浮出水面,政治家们争先恐后地提出解决办法。
起初,法国希望战后法国主导的法德伙伴关系能够延续下去。(德国的)科尔总理与戈尔巴乔夫单独而成功的谈判,很快就证明这是一种幻想。
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接下来的反应是,寻求将这个德国巨人限制在欧共体的联合决策范围内。然而,事实将很快证明,这也是幻想。
德国在欧共体的优势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任何重大决定都不能真正地违背德国的意愿。
在这种情况下,欧共体增强而非遏制了德国的力量。
请允许我用两个例子——其中本人支持德国的立场——来说明这一点。
第一个,我在前面已经提到,德国承认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的决定,这迫使欧洲其他国家跟进。
第二,尽管受到七国集团一些国家的敦促,德国央行仍然拒绝执行轻率的财政政策。
无论我多么赞同这些政策,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德国遵循了自己的利益,而非听从邻国的建议,这些邻国随后被迫调整自己的立场。
均势
由此而言,可以最好地容纳德国权力的欧洲是一个更为松散的欧洲,其中,各民族国家保留行动的自由。
如果德国或任何其他强国执行一种为其他国所反对的政策,它就会自动触发一个反对它的联盟。
最终的解决方案将反映出对手的相对实力。
然而,(欧共体)共同的外交政策很容易反映最有实力的玩家的利益。
受困于共同外交政策的欧共体成员国的严重争端将引发危机,牵连共同体涵盖的一切事宜。
这里的普遍悖论是,过于雄心勃勃的合作尝试,很可能会制造冲突。
如果欧洲各国仍然有空间作出自己的决定并遵循自身利益行事——就像在海湾战争中那样——那么我们将会建立起更加和谐的关系。
但是,否认这种均势是毫无意义的。平衡有时会被打破并导致战争。欧洲自身无论多么有组织,仍然发现德国的权力问题是无解的。
欧洲真正享有稳定,始于美国成为欧洲的一支势力。
因此,第三种回应是保持美国在欧洲的存在。
美国的实力如此强大,足以使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相形见绌。
过去,面对苏联强权,美国向欧洲国家提供了安全保证;如今,对于德国的崛起,它又发挥了类似的作用——德国人对此也心领神会。
为什么我们不担心美国会滥用权力呢?我们很难为一个不愿意滥用权势的大国而焦虑,相反,我们最担心的是美军撤离欧洲。
这就是问题所在。
美国国内有一种要求撤出欧洲的孤立主义观点。
它同样也被欧共体内部的类似想法激发和鼓励:即经济保护主义和“小欧洲”的政策。
在贸易方面,在关贸总协定的谈判上,在北约的结构调整上,我们需要奉行这样的政策,说服美国继续作为一支欧洲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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