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敌人思考得越多,就越难将他们视为恶魔或非人。但是杀戮需要一个动机,因此自卫就成为了瞄准目标的主要理由。如果有人朝我开枪,我就有还击的权利。但这是法律上的理由,不是道德理由。搞笑的路易斯·C·K(Louis C.K.)精辟地指出了这个说法的荒诞性:“你拿起一把枪,前去另一个国家,结果你被击中了,这事大概算不上奇怪。如果你正要向某个家伙开枪,他却击中了你,你自己也有点错吧。”
在训练时,我们谈到过一种“开枪妥当,结果有错”的状况,那是我在被派遣到阿富汗之前最担心的事情。但是在战争的混乱和不确定性中,不可能每次都做出正确的决定。有一次,塔利班向我们开火之后,我们感觉有两个武装分子正在向我们逼近,可能想干掉我们。我们警告他们离开,但没有用。他们还在继续靠近,于是我的队员开了火。两个人在交火中逼近一个海军陆战队小分队,还可能有什么原因?交火结束之后,我们找到这两个人的尸体,发现他们手无寸铁。他们只是想回家,可是却永远回不了家了。
大多数情况下,当我们用枪炮歼灭敌人,或者狙击手除掉一名塔利班武装后,我们都会好好庆祝一下,就像商人们在成功会见客户之后那样。但发现平民遭到杀害之后,则不会有人进行庆祝。脱离了集体脱罪的环境,我才第一次认识到,那对我的灵魂和心智有多么重要。
从来没有人谈论过这起意外事件。它的文书记录是有的,也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调查,然后就是沉默。你不能对那个杀死无辜者的人说,他做得对,即使他在开枪之前遵循了所有正当的程序。
当我回国的时候,这种集体脱罪的表现应该就是一个欢迎我们归来的社会,与越战老兵回国时的情况不同。但我的行动得到的唯一肯定,是一句随处可见的话:“感谢你的服务”。除此之外,没人想要讨论在国外发生的事情,那时不想,现在也不想。
四
第一个在执行任务时受重伤的海军陆战队士兵,是在交火时被击中了颈部,当时距离9·11事件正好九年零九天。这名19岁的士兵来自密西西比州,这是他高中毕业后直接参军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在敌人的炮火下,海军医护兵和他所在小队的士兵对他进行护理,与此同时,救援直升机正在赶来,希望在“黄金时间”里将他送往战地医院。
40分钟后,他被送上直升机,小队战友报告称他看起来精神状态良好。他能坚持下来,到医院接受紧急手术,然后经由德国被送回美国,在贝塞斯达(Bethesda)度过漫长的康复过程。只可惜,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10分钟后,他们通过无线电打电话称,这名士兵已经死亡。
在那一刻之前,我们这些部署在阿富汗的士兵一直都很振奋,因为我们感觉自己坚不可摧。在那种时常有人死亡的环境中,这种坚不可摧的念头,是我体验过的最强有力的感觉。我感觉受到了眷顾,而且痴迷于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很快,这些感觉就被不确定和无能为力的感觉所取代。我们失去了第一名士兵的消息刚刚传来时,每一个听到的人都震惊了,但我们很快就接到另一个电话,称有人在附近的道路放置炸弹。
在我们的士兵被杀后很快就看到了敌人,这是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无人侦察机的摄像头传来了粗糙的灰白画面,我从中看到导弹击中了他们的车,后来又看到其中一人身上着火,在奔逃的过程中倒地不起。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狂喜不已,击掌、欢呼、挥舞拳头。如果我们无法救活自己的士兵,至少能夺取敌人的性命。我们的力量恢复了一些。这个思路并不符合逻辑,但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五
我可以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确信,我们在这名士兵死后击毙的两人,当时正在放置炸弹。我记得当时通过无人侦察机拍摄的画面,看到他们在挖坑,似乎是在路边放置一个爆炸装置。与此同时,疑问慢慢产生。那种因为士兵阵亡想要报复而产生的情绪,能够扭曲现实。或许我们相信在失去第一位士兵后,碰巧就发现塔利班成员正在放置炸弹,这有些过于轻易了。但战争的迷雾不仅仅限制了你能知道的事情,还会使你对确信的事产生怀疑。
战争的疯狂之处在于,虽然这套体系的目的是杀人,但对于实现更大的善,实际上或许是必要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存在杀戮和折磨的危险世界里,与享用星巴克(Starbucks)的文明社会相比,恃强凌弱的情况在这个世界里更接近常态。确保我们自身的安全,保卫世界的和平,可能需要训练年轻男女怎样杀人,需要创造能使我们立即毁灭地球上所有人的技术,需要将地球上的很多人视作非人,并宣称杀人具有道德神圣性。理解这个体系,接受使用它来实现更大的善,就需要理解,我们仍然生活在一种自然状态。
如果这种战争的时代有朝一日结束了,我们摆脱了自动化杀人的麻木状态,在日光下直面道德质疑,我们将会面临审判。如果我们扪心自问,答案不会简单。我不将这些战争归咎于乔治·W·布什总统(George W. Bush)或贝拉克·奥巴马总统。毕竟,我们的民选领袖只是服从命令,与询问自己可否杀掉一个在路面挖坑的人的那个海军陆战队士兵,没有什么不同。
文/蒂莫西·库多 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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