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民族当事关民族问题是总是能够调动最大多数人群的情绪高涨,领土安全又是个极度敏感的问题。但是俄罗斯的民族主义“霸权型” 和“优势群族”心理是有历史传统的,后苏联阶段做着“新帝国”梦想的人不在少数,没有了主义信仰的凝聚力,民族主义成为人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关于乌克兰“民族英雄”的争议
对于波兰与乌克兰关系的这种变迁,在波兰的一些乌克兰人最有感慨。我们的了解就从这里开始。
在卢布林老城城堡附近的住所,我们见到了波兰乌克兰人协会主席格雷戈里·库普里亚诺维奇先生。库普里亚诺维奇是个乌侨历史学家,他的祖父、曾祖父都是乌克兰东正教的神职人员,祖母则来自一个据说十六世纪就有记载的著名家族。那时他们的家乡是波属的西乌克兰,但作为东正教乌克兰人,他的家庭对统治者天主教波兰人而言是反对派。二战后苏联据有了西乌克兰,波兰也成为苏联的卫星国,但是由于波兰的国情,当局对宗教的态度还是比苏联宽容。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的东正教徒父母移居到波兰这个天主教徒占绝对优势的国家,却始终保持侨民身份而没有加入波兰国籍。库普里亚诺维奇于1968年生于波兰的卢布林,也在波兰成长,但仍是侨民并保持着东正教信仰。“我认为自己是个乌克兰人。”他解释说。苏联解体、乌克兰独立后,他取得了乌克兰国籍,但仍然侨居波兰(也有材料说他已加入波籍),并与来自波兰最大乌克兰裔聚居地海乌姆的妻子(乌裔波兰公民)结婚。库普里亚诺维奇于1998年以专著《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海乌姆和南波德拉谢乌克兰社区》获得博士学位,并在卢布林大学(国立玛丽亚·居里夫人大学)任历史学副教授。其学术领域仍是乌克兰问题,包括乌克兰历史、乌克兰东正教会史、波兰境内乌克兰人社区变迁等。虽然只有四十七岁,但他已发表多部著作,在国际上的“乌克兰学”界颇有影响。同时他也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他不仅是乌克兰人协会现任主席,也是波兰官民协商机构“政府与少数民族及族裔联合委员会”的两名乌克兰人委员之一。因此他可以说是波兰乌侨、乌裔与东正教徒的代表人物。
由于他的历史学家身份,作为同行,我们的谈话内容更偏重于历史纵深的探讨。近年来乌克兰对苏联时期教科书中的“反动”人物有个反其道而行之的“重塑金身”潮流。像我们熟知的“斯捷潘·班杰拉匪徒”、“白卫势力彼得留拉”等人都曾被赋予乌克兰“民族英雄”的称号。而这些人中有的不仅反俄,也是反波的。波兰人对此怎么看呢?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以下是谈话的整理。
在乌俄冲突中,“班杰拉”是一个经常被提到的历史人物。从事东欧历史研究的人都知道,斯捷潘·班杰拉是一个在乌克兰周边大国各种势力间“辗转换主的民族主义者”,有点像过去哥萨克的盖特曼,有一种“有奶便是娘”的“傍大国”特点。他曾经组织过“自由乌克兰联盟”、“乌克兰国家民族组织”等民族主义组织,这些组织的传承者仍然活跃在如今的乌克兰独立运动中。班杰拉既反波也反苏,因为在波兰从事恐怖活动,被判处过终身监禁,1939年至1941年间班杰拉先是与纳粹合作,后来又被纳粹软禁于集中营,最后于1959年在慕尼黑被苏联克格勃干掉。这样一位复杂的历史人物,在当今乌克兰又被套上了各种政治光环,您怎么解释这一切?
库普里亚诺维奇:我们知道,2010年在(乌克兰)尤先科总统授予班杰拉“乌克兰民族英雄”称号时,就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好像弯子一下转得太大,长期在人们心目中的“反面形象”突然变成了头顶光环的英雄。乌克兰东南部炸了锅不说,也遭到当时的波兰总统卡钦斯基的强烈反对。他说,班杰拉组织在波兰东部实施了屠杀,还参与了1944年镇压华沙起义的行动,“波兰社会对于二战中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和乌克兰起义军的评价是负面的”。波兰对尤先科的做法表示抗议。2011年1月,亚努科维奇撤销了对班杰拉的授奖决定。2014年早春的“欧罗迈丹”运动中,作为“追求独立”的象征,班杰拉的巨幅画像又被树立在基辅市中心。在3月3日的联合国会上,乌克兰驻联合国代表舍格耶夫要求为班杰拉恢复名誉,被一些国家看作为纳粹翻案。而克里米亚“去留”公投后,俄总统普京在3月18日高调“拥抱”克里米亚“回归”的讲话中,又一次提到班杰拉的名字,他说,克里米亚人民“从继承了纳粹帮凶班杰拉的思想的乌克兰新任领导人手中解放出来了”。从这个符号褒贬使用的频率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乌克兰在“拉锯撕裂”归属选择中的反复。
我个人认为,正如您所讲,乌克兰处在错综复杂的大国列强的包围中,要想获得独立,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实现的,所以像班杰拉之类的人物采取的是一种“借力打力”的方式。在夹缝中的生存哲学就是不可能完全驯服于某个政权,但是又必须依靠某种外部政治力量的支持来争取自己独立的诉求,谁能够使乌克兰的利益最大化,这股力量就会倒向那一边。既然在乌克兰“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频率如此之高,那些民族主义反对派像“候鸟”一样出尔反尔不足为奇。其实他们所依靠的外国政治势力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些人,只不过利用班杰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双方都是一种利用关系,就看谁玩得过谁了。
对班杰拉评价起来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既不能一下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能一下子捧上天。从我个人的角度看,要具体分割开来评价。第一,现在俄国对他们的评价我是不赞成的,当时的欧洲每个国家都有一些类似的人物,这叫“曲线救国”,或者也可称为“政治谋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列宁还主张“使本国政府战败”呢,从沙皇观点看他不就是个班杰拉吗?在苏联时代,只要你是乌克兰爱国者,就都会被称为“班杰拉分子”,很多不相干的人都为此被杀。甚至可以说,是苏联人把班杰拉塑造成了乌克兰英雄,实际上如果不是苏联人把他作为一个代表人物,也许他就会像乌克兰历史上很多人物一样已经被人遗忘了,早就淡出人们的视线了。其实就他个人起的作用来说没有那么大,但是当他变成一种符号的时候性质就变了,附加在他身上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个人的承载量。那时甚至在学校里教授乌克兰语都要被称为“班杰拉分子”或者“法西斯分子”,只要是具有乌克兰民族特征的人都是班杰拉,这种状况乌克兰人怎么能够接受呢?而且谁都知道,压力和反弹是成正比的,压强越大反弹是越高。
统治民族的宣传在被压迫的小民族那里总是会造成逆反效应:有一个“越骂越伟大”、“越捧越渺小”的规律。苏联等于把班杰拉的高大形象竖立起来,使他成为一个具有凝聚力的标志,给他积累了道德资源。现在一些乌克兰人把班杰拉理想化,俄国人难辞其咎。其实班杰拉在乌克兰独立史中并不是主要人物,是苏联人越贬损,越导致乌克兰人崇敬而塑造出来的英雄。但是现在过于美化这类历史人物的倾向,我也是反对的,毕竟我们是要有是非底线的。你刚才提到普京在克里米亚公投后的3月18日和在5月9日的阅兵仪式上的讲话,你们就会明白普京为什么要这样做。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听得热血沸腾,乌克兰民众听得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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