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1914年一战爆发100周年。作者认为，当今中国的崛起，与德意志第二帝国有很多相似之处。当年的德国，追求国际地位的提升，最后升级成为一战。“相互错判”是导致英德关系不断恶化的主要原因。今天的中国，也追求国际地位的提升，导致与周边国家的对立。

德国的错误政策，导致其陷于其他国家的包围。德国在崛起过程中，没有处理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关系，没有注意到其他国家的关切。

今天的中国，与当年德国的处境非常相似。中国的崛起，一定会引发美国的忧虑，引发美国的盟国的担忧。中国应该避免重蹈德国的覆辙，这样才有利于其实现“和平崛起”。

当然，作者认为，今天的中国与当年的德国，也有很多不同之处。作者并不是说，中国一定会挑起战争。但是，今天中国的领导人、评论人士，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中国领导人应该关注中国国内的民族主义问题。中国应想办法减少其他国家对中国的担忧。

中国与一战前德国的可比性

1. 两国都试图追求国际地位

追求国际地位，是导致一战爆发的原因。20世纪初的德国，已经实现了快速发展，国际地位获得提升。然而，德国却不满意其国际地位，反而要追求更高的国际地位。这导致了其他国家的担忧。尽管提高国际地位，有利于政权的合法性；但德国却追求一些相互矛盾的目标——它不仅要扩大殖民地，还要建立海军霸权。而且，它的外交风格非常糟糕，导致严重后果。

中国不应仅仅是吹嘘自己的和平历史，而应该想办法解决如下三个问题：权力崛起、海上安全困境，以及民众对国际地位的敏感性。尤其是要防止这三个问题相互作用，以致导致不良后果。

不过，这并不是说要中国放弃对国际地位的追求，而是说中国应该显示出更多的耐心。中国的抱负，并不一定是有害的。中国完全有资格实现自己的崛起。问题在于，中国应该给国际社会更多的时间，让他们适应中国的崛起。

2. 地缘政治

德国与中国有相似之处，二者基本上都是大陆国家，而不是海洋国家。二者周边，都有众多邻国，而且附近都有海洋霸权国的军事存在。当年的英国可以在北海遏制德国的出海口，今天的美国可以利用其盟国来轻易地遏制中国，美国控制着马六甲海峡等重要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德国与中国的经济发展，取决于它们与海洋霸权国的关系。

当今，各国之间的相互依赖正在增强。但相互依赖未必不会导致战争，它经常会有反作用。有时，某个国家，可能会把这种“依赖”看作是一种风险。霸权国可能会把崛起国的商业发展，看作是对自己经济地位的威胁。一战之前，在贸易方面，德国对英国出超，并且德国是英国的债务国，这导致英国转向保护主义，执行了反对德国的政策。类似地，今天中国对美国顺差，并且中国是持有美国国债的最大国家，这导致美国对中国嫉妒。因此，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将中国看作是美国的对手，他们认为中国使用伎俩，夺走了很多美国人的饭碗。

3. 政体

另外，政体原因，也使得中、德两国具有可比性。在英国看来，德国不是很民主；在美国看来，中国也不是民主国家。中美在意识形态方面难以避免冲突。

4. 历史与国民因素

另外，德国与中国都有一种“受害者情节”。两国的民众，都有一种情感叙述，认为历史上曾经是受害者。这样，国家领导人很难做出违背这种“受害者情节”的政策。德国人的传统神话，也将德国描绘成为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并且历史上，德国曾遭受法国的侵略，包括黎赛留，也包括路易十四、拿破仑。这样，很多德国人掉入了“自以为是”的陷阱，这对德国政府制定外交政策，具有很强的负面影响。

为了避免其他国家对中国的敌意，防止其他国家联合起来对付中国，中国领导人应该证明自己的“良性意图”，消除美国的疑虑。这是非常困难的。

5. 海军

中国的海军发展，是容易引发与其他国家的矛盾的。中国需要建立强大的海军，保护自己的商业利益。但是，谁能保证中国不会利用海军去损害其他国家的商业利益？中国的海军，可以抵消美国海军的力量，这样就增加了中国在领土谈判上的筹码。因此，无论如何，中国的海军发展，都会导致其他国家的担忧。

不过，与海军相比，中国的陆军和空军，暂时不会引发其他国家的担忧，也不会引发军备竞赛。目前中国已经与很多陆上国家解决了边境问题。但中印边界问题，以及朝鲜政权可能发生的崩溃，都是最危险的，可能会引发战争。这种可能性是无法排除的。

中国如何避免重蹈覆辙？短期与长期

为避免重蹈德国的覆辙，短期来看，中国可以

1. 及早与周边国家解决领土纷争

2. 提高军事透明度

3. 抑制民族主义情绪

4. 克制对国家荣誉的追求，缓解国外的忧虑

能做到这些，就可以避免让周边国家认为中国是一个“修正主义国家”，这有利于北京发出信号，证明自己只是追求安全，而不是追求扩张。

但是，由于中国是一个大国，有强大的潜力，中国无法保证其他国家相信其长期目标。意图与利益都是可以变化的，没有人知道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可能有绝对准去的预测。当一个国家崛起的时候，它的意图也会发生变化。

从这一点上，中国面临的困难，要超过当年的德国。德国与周边国家力量是大致平等的，而中国则远远比周边国家强大。而且，目前中国还没有强大起来呢，就已经不断地对周边国家进行“恫吓”，不断采取单边主义；等中国强大起来以后，岂不是会做出更加强硬的政策？

长期来看，中国可以

1. 发展防御性的武器，并证明武器的目的（军事透明度）

2. 加入约束性的国际组织，这样可以改变中国的政策文化，有利于规范的社会化，改变中国的身份与认同

3. 完善教育，不要过分宣传民族主义，特别是中国的外交战略应该与民族主义划清界限

4. 在领土争端上保持克制，目前中国在岛屿上的政策，已经严重损害了其在国际上的形象

（在中国海军还没有强大起来之时，中国就奉行如此咄咄逼人的政策，那么以后等中国海军强大了，中国会如何做？其他国家怎么相信中国？）

5. 中国政府可以明确表态，在领土争端问题上，不会对周边国家使用武力，不会挑起冲突

6. 增强透明度，多参加战略对话

中国想避免德国的错误，就应该对“权力转移”的危险反馈给与更多的重视，同时应该努力解决海上安全困境问题，最重要的是，中国应该尽早解决与其他国家的领土争议。

其他成员国应该鼓励中国“自我约束”，同时让中国在国际组织中有更大的发言权。对于美国而言，它不应该孤立中国，应该鼓励中国参加各种组织，以使中国的行为逐渐受到约束。

中国努力增强其他国家对中国的良性认识，这要比提高军事能力、提高国际地位，有更加重要的意义。否则将重蹈覆辙，陷入“修希底德陷阱”。中国不应该放弃邓小平的“韬光养晦”政策，现任领导人应该牢记这个箴言。

Reinhard Wolf, “Rising Powers, Status Ambitions, and the Need to Reassure: What ChinaCould Learn from Imperial Germany’s Failures”, The Chinese Journal ofInternational Politics, 2014, 185–219.

doi: 10.1093/cjip/pou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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