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拨开贸易战的迷雾,美国为什么会把中国作为主要战略对手?其中的一个解释是,中国作为一种有别于西方的异质文明,在全球抱负及实际扩张行动上,和过去一个世纪的美国一样雄心勃勃,并且奉行以国家利益为导向的超现实主义做法,因而勾起了美国等西方国家挥之不去的隐忧。本文就是这种解释的一个典型。多年以前,卡普兰认为,一个国家在地图上的立场,是立国的首要大事,这要比执政理念重要得多。因为地缘利益是国家最大的利益,地缘政治是国家分量最重的政治、又是决定家地位的一个重要因素。他当时分析了中国国力在地理版图上的延伸趋势,并据此对21世纪全球地缘战略格局做出预判,认为作为西半球霸主的美国会竭力阻止中国成为东半球的霸主,这将成为当今时代的一台大戏。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特此编发,供诸君思考。
▍北京的势力在大陆和海洋上可以延伸多远?
英国地理学家哈尔福德•麦金德(HalfordMackinder)爵士曾在他于1904年发表的那篇著名文章《历史的地理枢纽》的结尾部分有些不安地提及中国。在解释了为何欧亚大陆是世界权力的地缘战略支点后,他断定中国人应该会将他们的势力远远地扩展到疆域之外:
“可能会给世界自由带来黄祸,仅仅因为他们会在这片巨大大陆的资源之上新添一片海域,这一优势是枢纽地带的俄罗斯人尚不具备的。”
抛开这种情绪所包含的种族主义倾向(这在当时是普遍存在的)以及一个非西方大国在任何时代崛起而激起的歇斯底里不谈,麦金德的话是有道理的:尽管俄罗斯——欧亚大陆的另一个巨人——过去基本是并且现在仍是一个被坚冰封锁的陆地大国,但是中国由于其九千英里长的温带海岸线上分布着诸多天然良港,它既是一个陆地大国,也是一个海洋大国(实际上,麦金德担心中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征服俄罗斯)。中国的触角实际上从中亚延伸到了太平洋上的主要运输航线。后来,麦金德在《民主的理想与现实》一文中预测,中国最终将同美国和英国一道,通过构建一个既非过于东方又非过于西方的占人类四分之一人口的新文明来引领世界。
中国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显而易见,以至于人们在讨论这个国家的经济活力和民族自信时往往会忽视这一点。然而,这一点至关重要:它意味着中国将处于地缘政治的中心位置,即便这个国家的世界强国之路不一定一帆风顺(在过去三十年间,中国的年均GDP增长率大多超过10%,但几乎肯定无法再持续三十年)。中国将一种极端的、西方式的现代性与一种“水力文明(hydrauliccivilization)”——历史学家卡尔•魏特夫(KarlWittfogel)用来描述对灌溉实施集中控制的一个概念——结合在一起。这种文明让人回想起古代东方:由于有集中控制,国家政权可以征募数百万劳动力建设大型基础设施。这使得中国具有民主国家无法比拟的动力。随着中国的共产党政权吸取了西方的技术和西方的实践,他们将自己融入到一种更加具有纪律性和复杂的文化体系中,同时有一种与其他国家结成朝贡关系的独特经历。今年年初,一位新加坡官员曾对我说:
“中国人想要吸引你的时候就会吸引你,想要压榨你的时候就会压榨你,他们这么做是相当有计划的。”
中国的内部动能产生了外部抱负。帝国很少产生于有预谋的设计;它们是有机地生长起来的。随着国家越来越强大,它们会孕育新的需求和恐惧(这看似有悖于自觉),迫使它们以各种形式进行扩张。即使在拉瑟福德•海斯(RutherfordHayes)、詹姆斯•加菲尔德(JamesGarfield)、切斯特•阿瑟(ChesterArthur)、本杰明•哈里森(BenjaminHarrison)等最容易被人们忘记的总统任内,美国经济在19世纪末也出现了稳步增长。随着这个国家与外部世界的贸易越来越多,它在遥远的地方产生了复杂的经济和战略利益。有时,比如在南美和太平洋地区,这些利益为军事行动提供了正当理由。美国在当时也开始关注外部世界,因为它巩固了美洲大陆内部;印第安人战争的最后一场大仗发生于1890年。
今天的中国在巩固其陆地边界,并且开始关注外部世界。中国在外交政策上的抱负与一个世纪前的美国一样雄心勃勃,但原因完全不同。中国并没有采取传教士的方式介入世界事务,试图传播一种意识形态或一种政府体制。国际事务中的道德进步曾是美国人的目标,而不是中国人的目标。相反,为了支持其占世界五分之一的庞大人口不断提升生活水平,中国需要确保能源、金属和战略矿产的安全,正是这种需要推动了中国的海外行动。
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中国在盛产它所需要的资源的周边国家和遥远地域建立了对自己有利的权力关系。由于中国海外行动受到经济生存这一核心国家利益的驱动,中国可以被认为是一个超现实主义的大国。它试图在石油和矿产资源丰富的非洲建立稳定的存在,并且希望确保印度洋和南中国海的港口通道,这些通道将石油资源丰富的阿拉伯世界与中国的沿海连接在一起。别无选择的是,北京不太关心与它有密切交往的国家的政权类型。它所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西方所认为的美德。由于其中一些政权——比如伊朗、缅甸和苏丹——是落后和独裁的,中国在世界范围内寻找资源的努力使其与具有传教士倾向的美国发生了冲突,当然也冲击了印度和俄罗斯等国的势力范围。
可以肯定的是,中国对这些国家而言并不是一个事关存亡的问题。中国与美国之间发生战争的几率微乎其微;中国军队对美国的威胁仅仅是间接的。中国造成的挑战主要是地缘上的——尽管还有债务、贸易和全球变暖等关键问题。中国在欧亚大陆和非洲的势力范围正在扩大,这种扩展并不是19世纪帝国主义意义上的,而是以一种更适合全球化时代的微妙方式。仅仅通过确保其经济上的需求,中国就在改变东半球权力的平衡,这必然会引起美国的强烈关注。在陆地和海洋,由于中国在地图上的有利位置,北京的影响力正在蔓延和扩展——从中亚到南中国海,从俄罗斯远东地区到印度洋。中国是一个正在崛起的陆地强国,同时,正如拿破仑有句名言,这种国家的政策是由它们的地缘环境决定的。
▍边疆综合症
为了扩展其势力范围,北京也在拉拢中亚各国政府;中国目前已经深入到了欧亚大陆,但考虑到其对自然资源的需求,扩展的范围还远远不够。北京对中亚施加影响的形式是两条即将完工的通向新疆的大型油气管线:一条管线从里海经哈萨克斯坦输入石油;另一条从土库曼斯坦经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输入天然气。中国对自然资源的饥饿也意味着,北京为了确保获得这些资源将冒相当大的风险。中国正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南开采铜矿,而且还注视着这一地区的铁、黄金、铀和宝石(该地区拥有世界上最后几块未经开采的矿藏)。北京希望修建穿过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公路和能源管道,连接印度洋上的港口。如果美国在阿富汗实现稳定,中国的战略地理位置将得到加强。
与新疆一样,西藏也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领土,而且与新疆一样,西藏也影响着中国的对外关系。西藏高原有大量铜矿和铁矿,在中国的领土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如果没有西藏,中国就失去了臀部,而印度就会在其次大陆权力基础上增添一个北部地带。
凭借其10亿多人口,印度已经是中国在亚洲的势力范围内的一个楔子。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ZbigniewBrzezinski)在1997的《大棋局》一书中描绘的一幅“大中国(GreaterChina)”地图生动地表现了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中国和印度因为地理而注定成为竞争对手:这两个邻邦拥有庞大人口,丰富而又古老的文化,并且有着领土的争端(比如印度的阿鲁纳恰尔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