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回到帝国:大清与奥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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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和土耳其最大的不同是,中国从晚清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经历了好几次革命却没有崩溃,但是土耳其从奥斯曼帝国转型到土耳其共和国的过程当中它崩溃了,丧失了绝大部分的领土,而中国只是丧失了一部分。

民族国家的兴起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全球扩张是近代历史的两个重要主题。对于前者而言,它主要是从西欧的历史经验中生长出来的,它的扩散带来的是民族主义的思潮和运动此起彼伏、蓬勃发展,并直接导致传统帝国的纷纷崩溃与解体。然而,一族一国这样的民族主义逻辑并没有随着传统帝国的消失而失声。内在地看,它的逻辑就是要不断地细化分裂下去,世界上只有两百个左右的主权国家,而能够被称为民族或族群的人民团体又何止以千万计!冷战期间的两大阵营对峙格局暂时淹没了民族主义这个“病毒”的扩散,但在过去二十余年里,以民族-宗教为载体的认同政治又在世界各地崛起了。从之前传说中的美国某州闹独立,到不久前的苏格兰公投,以及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持续的独立冲动,更不用说世界上其他地区存在的民族分裂主义现实,我们都能够看出,民族主义给世界带来的更多是挑战、动荡与失序。也说明,既有的民族国家体系消化民族问题面临着根深蒂固的困境。

当下的“库尔德斯坦”

当前国际局势中,围绕打击伊斯兰国(ISIS)出现了很多政治派系的缠斗。其中土耳其的角色,尤其是它的库尔德问题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里暂且不提背后复杂的历史背景,单就这几年发生的“阿拉伯之春”,我们几乎可以说,它是“阿拉伯之冬”,是“库尔德之春”。

最近在打击ISIS(伊斯兰国)的问题上,土耳其表态很暧昧,让一些人琢磨不透,土耳其到底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毕竟它是个北约成员国,按理好像应该紧密配合西方的行动。有一个基本的共识是,土耳其对ISIS的态度主要是跟它认定的恐怖主义组织——库尔德工人党(PKK)——有关。PKK早已被定性为恐怖组织。作为分布在四个相邻国家中的跨境民族,库尔德人口有三千多万,是中东地区的第四大民族。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自治政府得益于当年美国打击萨达姆的地区形势,逐渐获得了更大的自治权力和地方实力。最近几年它跟土耳其政府关系不错,在打击它同族的PKK的问题上也能够给予理解和配合。

土耳其埃尔多安的正发党(AKP)政府这几年正着力于解决库尔德问题,甚至准备与PKK实现和解。但这个所谓的和解进程遭到了多方压力,久拖不决,双方都失去了耐心。随着叙利亚局势的变化,PKK的重要部分转移到了叙利亚。库尔德人一向在地区冲突中是被不同方面所利用的对象。随着土耳其政府与阿萨德政权交恶,双方的库尔德问题又变得更加敏感了。

在这个时候,出现了ISIS的“逆袭”。ISIS之所以能够出现,除了意识形态的因素之外,还有两个因素值得注意,一个是久拖未决的反阿萨德行动中,叙利亚自由军(FSA)的削弱;二是之前什叶派的伊拉克马利基政府对逊尼派的糟糕政策,引起了逊尼派穆斯林的不满,逊尼派的极端组织ISIS利用了这个形势。

最近ISIS正在攻打一个叙利亚的库尔德人的聚居地——Kobani。在Kobani的情况是,叙利亚当地的库尔德人组织民主联合党(PYD)与来到这里的PKK关系密切,让土耳其政府非常不满。这也是土耳其政府最初不愿意来援助Kobani的原因。这让土耳其政府面临着国内库尔德人的指责压力。而来自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的“自由战士”想通过土耳其来援助Kobani。几方正在磋商,但各有打算。对于PYD来说,它希望能够尽量拒绝来自伊拉克库尔德人自治区(背后是土耳其的支持)的帮助,因为它害怕失去对当地的控制力,土耳其是希望借助与自己关系良好的伊拉克库尔德人的介入削弱PKK在Kobani的势力。

另外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个问题上,土耳其蒙受了很多西方媒体的指责,说它“抗战不力”。除了前述库尔德问题,土耳其对ISIS的威胁也有自己的评估,一方面它主要是在威胁伊拉克和叙利亚;另一方面它也害怕恐怖主义报复自己。实际上,土耳其在Kobani做了很多人道主义的工作,尤其是在ISIS的攻击之前,使当地避免了出现大规模的人道主义灾难。说土耳其政府漠视或冷眼旁观,也是不够客观的。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土耳其需要做出最有利于自身国家利益的战术选择,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西方跑。

库尔德问题之源

库尔德问题是个现实问题,也是一个历史问题,至少要追溯到土耳其的独立革命。库尔德人本身在“一战”以后确实是在《色佛尔条约》里面规定了他们的权利,但后来凯末尔领导土耳其人打败了协约国,所以条约就要重新签,《色佛尔条约》被废除,新签的是《洛桑条约》。库尔德人的民族权利就被牺牲掉了。

库尔德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它主要是分散在四个国家里面,在土耳其的库尔德人口是最多的。库尔德人在凯末尔时代,连他们的存在都没有得到官方肯定,他们的identity是被抹杀和压制的。但这个问题并不能永远地搁置下去,土耳其也没有能力同化库尔德人。土耳其在民主化之后必然要面对库尔德问题,因为民主意味着多元,意味着以往被淹没的要浮出来,被打压的要站起来,被忽视的要争取自己的权利。库尔德人在土耳其不是绝对意义的少数民族,它占了土耳其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有一千四五百万人。

1960、1970年代左翼运动的发展对库尔德人有很强的影响,那时成立的库尔德工人党,今天被定性为恐怖组织,实际上这个党在意识形态上属于左翼政党。1999年,它的领导人奥贾兰被抓以后,库尔德人的反抗运动转入了低谷。后来,库尔德工人党发动了多次武装袭击,尤其是针对土耳其官方、军方。现在AKP特别想处理好这个问题。这是今天土耳其的头等大事。

历史地看,土耳其政府做了很多事情,先是强硬的,后来是走民主和发展的路线。它在国内针对库尔德地区的东南大开发,就像我们的西部大开发,投了很多钱,搞基础建设,改善当地境况。AKP尤其强调用民主的手段,口号是用更多的民主解决民族问题。现在看起来还是挺难的,一方面要涉及权力重新分配、资源重新分配,还要触动主体民族不能接受的问题,这些都不是一步两步能解决的。

目前来看,土耳其的库尔德人也存在走向自治的可能。这让人想起土耳其南部近邻伊拉克,2003年以后伊拉克实现了向民主的大跨越。伊拉克北部库尔德区的高度自治得到了认可,当地人还控制了大量石油资源,但它并没有谋求独立。这个情况对很多土耳其的库尔德人是一种刺激。

就历史的经验来看,民族问题一旦出现了,就很难解决。在近代以来的欧洲也是这个样子。民族问题是近代民族国家历史的产物,至今我们还在这个历史过程里面,所以很难说会有一个完美的方案来处理,只要民族国家还是国际体系的基本单位,民族问题就会以这样那样的形式而存在。民族主义是一种与identity有关的激情,是一种冲动,它需要制度的安置,也需要情感的释放,这是一个理性与激情同在的问题。首先需要一个大环境来处理这个问题。这就是要有一个民主的、尊重少数民族权利的体制,这一点中外皆然。比如现在的土耳其,大环境已经有了,少数民族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尤其是库尔德人也经过那么多年的斗争,已经得到了很多自己的权利。

土耳其库尔德问题的特殊性

土耳其这个国家在民族国家建立之初做了一些很特殊的原则性规定。凯末尔政府自建国之初即蛮横地自我界定为一个单一民族国家,不承认库尔德人的民族地位。

凯末尔党人能够把库尔德人的民族身份长期抹杀,一个重要的依据就是在土耳其所有穆斯林是一个民族,库尔德人本身就是逊尼派穆斯林,由此,库尔德人的民族身份就被抹杀了。这个抹杀还体现为一系列的政策,比如,对库尔德人进行系统的同化,坚决限制库尔德语的使用,不许出现库尔德字样,不许辩论民族政策,等等。在过去,公开场合说库尔德语要被罚款,如果是政治家将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

但是,随着冷战的结束以及土耳其国内中小资产阶级代表的上台,土耳其开始逐渐地放松对库尔德问题的政治限制。尤其是在厄扎尔做总统的时代(1989-1993),库尔德问题和土耳其的民族认同问题开始获得更大的自由讨论空间。尤其是在这一时期开启了对土耳其民族身份的一种公开辩论。土耳其的国名是Turkiye,国民必须自称Turk。这一点对于库尔德人来说难以接受。因为Turk就是突厥,就是一个特定的族群,库尔德人不是Turk。包括库尔德人在内的小学生,每天上课前都要喊“Turkum, Dogruyum, Caliskanim”,意思是我是土耳其人,我正直,我勤奋。但我的库尔德朋友告诉我说,他们小的时候已经可以在心里说“Kurdum”(我是库尔德人)。在厄扎尔时代,他开启了一个新的国民身份的方向,即不再将国民称为Turk,而是Turkiyeli,就是说,在国名的基础上,把土耳其的公民和国民身份定为“来自土耳其的人”。这才是真正公民或国民意义上的土耳其人(还一种意见是干脆把土耳其国名改为“安纳托利亚”)。当然,这种界定仍然只是处于论辩之中,受到了来自极端民族主义者的挑战,说这是要分裂土耳其国家。

土耳其建立的时候本身就是土耳其民族运动的产物,土耳其民族运动跟泛突厥主义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国家取名叫土耳其,既符合当时土耳其民族主义的诉求,也符合西方人在历史上的叫法,因为西方人一直叫奥斯曼就叫土耳其,这几乎就等于是说穆斯林,而它不怎么区分阿拉伯、突厥或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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